读书的快乐之一,就在于有时你会发现,原先你以为毫无干系的两个人其实是大有干系的。例如,发现穆旦和金庸原本是兄弟,杨沫和白杨原来是姐妹。如果你发现原先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是同一个人时,你的快乐更是无以复加了。最近我就这么快乐了一把。
由于做论文的关系,我最近经常查阅的一本书是美国人哈罗德·伊萨克斯(Harold R.Isaacs)写的《心影录———美国人心目中的中国和印度形象》(Scratches On Our Mind:American Images of China and India,1958),这部著作是作者在1950年代对近200位美国人进行访谈后写出来的。结果显示,三部作品构成了被调查对象对中国人印象的重要来源,它们依次是赛珍珠的《大地》、埃德加·斯诺的《红星照耀中国》和林语堂的《吾国吾民》。在这当中,《红星照耀中国》是我最早听说,但却是一直没有读过的。读书有时就是这样,越是有名的书可能越是不读。据说现在西方文学研究者的一句时髦话是,“我最近正在重读《追忆似水年华》”。但是,根据一位普鲁斯特专家调查,全世界只有七个人认认真真读过《追》,因为他们能够说出这部长篇巨著中惟一提到中国的一处地方。
在认认真真读了《红星照耀中国》之后,我发现,斯诺之所以能够让中国共产党在美国人心目中留下美好的印象,原因之一就在于他对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的外貌描写:“他是个面容瘦削、看上去很像林肯的人物,个子高出一般的中国人,背有些驼,一头浓密的黑发留得很长,双眼炯炯有神,鼻子很高,颧骨突出。我在一霎间所得到的印象,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知识分子的面孔。”这里,“很像林肯”是非常值得注意的。林肯是美国历史上最著名也是最受人尊重的总统之一,提到他,美国人想到的便是平易、诚实、简朴、民主等等美好的东西。斯诺这里将毛泽东的容貌比拟林肯,显然是为了给美国读者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。当读者们接着了解到毛泽东幼年和青年时代的勤奋好学、热心锻炼、追求真理、献身革命的时候,他们显然不会再相信国民党媒体对这位“苏维埃强人”的种种丑化和污蔑了。
由斯诺想到了《活的中国》,这部由他编译,出版于1936年的中国现代小说集,难道在美国没有任何影响吗?斯诺编译此书的动机,正如他在“编者序言”中所说,有很大一部分出自对西方介绍和研究中国情况的不满:“西方人——甚至中国人专门为西方读者所撰写的成百种“解释”中国的书并未满足我的要求。他们几乎都把过去作为重点,所谈的问题和文化方式都是早已埋葬了的。外国作家对中国的知识界差不多一无所知,而那些一般都是顽固不化、把变革看作洪水猛兽的汉学家总有意不去探索。”所以他寄希望于以鲁迅为首的中国作家的作品,寄希望于这些“专门写给中国读者看的,欣赏的,而不是抱着取悦于外国读者的想法,为了投合外国读者的偏见,或者为了满足西方读者对于‘异国情调’、‘离奇古怪’和‘传奇式’的欲求”的作品。但是实际效果却让斯诺失望,《活的中国》并未引起多少反响与共鸣。
如果这本书在美国引起反响的话,伊萨克斯在他的《心影录》中一定会大书一笔。因为让我惊喜的发现是,伊萨克斯其实就是伊罗生,1934年他曾在鲁迅和茅盾的帮助下编译了另一部现代中国短篇小说选《草鞋脚》,——他对于中国现代文学以及鲁迅的地位是十分了解的。《草鞋脚》由于种种原因直到1974年才面世。要是它早点出来,与《活的中国》联袂登场,前后呼应,或许会影响美国人的中国观。